艺术家宋元元在乔空间展览现场
宋元元1981年出生在沈阳，本科读的是摄影专业，真正让他闯荡出来，被观众熟知的，是绘画。
这次展览，呈现了他近两年的新画作。强烈的摄影质感和显著的故乡东北景观，让作品呈现混搭、冷冽的观感。画作中的木屋，作为一座令他感觉安全的“领地”，融合着现实场景与想象，传递直接而猛烈的情绪。
“我像一个编故事的人，把这些感情融合、重构在画面里。”
上：“宋元元：线索”乔空间展览现场
下：《线索L》，2022
190cmX210cm
布面铅笔、木炭、丙烯、油彩
展览开幕前，我们在乔空间见到了宋元元。他前一天刚从沈阳来到上海，说话带着东北味，很幽默，又热情。当他意外得知，一条摄制组中有与他同校（鲁迅美术学院）的学弟，他趁着拍摄间隙，热络地叙旧，拉着学弟合影，并且嘱咐我们一定要把合照发给他。
“宋元元：线索”展览现场
这次展览上出现的作品，都是宋元元近两年的新作，三十余幅，分了三个部分，按照空间关系依序罗列。
入口处的长走廊和左侧大空间，展示了一系列与“室外场景”相关的画作。另外一个半封闭的小房间，门虚掩着，放着与“室内”相关的作品，不开灯，仅靠微弱的烛光照亮墙上的作品。
东北作家班宇曾这样写宋元元：“他的新画里，在那些混乱的拼贴、凶猛的解构，在物与物的暴动之间，是否可以读解出来这种‘悲痛‘的基因图景，或者将之简写，至少能觉察到一种忧郁的目光：既来自外部，也来自画面之内——一种关于庄严的倒置与重绘。”
210cmX190cm 布面油画
宋元元则这样说起自己的家乡沈阳，“不需要敲门，就能进入我的画室里”。
走廊的三件作品，是宋元元在街道上偶然拍下的一瞬间。“在马路上溜达，发现一排荒废的楼，拿手机贴着建筑玻璃拍一下，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效果：室内景观在我的人影轮廓里，轮廓外还有一层街景。”
从两年前开始，他画了很多同系列作品，“阴影视角”。荒废的房间与沈阳的蓝天，温馨的室内与冒着浓烟的街道，两种全然不同的景观被闯进画面中的人影分割，形成强烈冲突。
190cmX210cm
布面铅笔、木炭、丙烯、油彩
宋元元在画面中建起了一个木屋，“以前画了很多室内，逐渐地，就想把它们背后的基础也搭建起来。而木屋，它总能给我一种安全感。”
房子内，木屋、普通家庭房间，或者红色调的静物，被放置在一个个剖面格子里，而室外则是黑色烟囱和看不清面目的城市街景。
宋元元说起他对画面的设想，就只有一个字，冷。
他想了想，继续补充：“沈阳室内有供暖，而室外是僵硬的、冰冷的。沈阳的冷，会给这个城市和里边的人带来一种特有状态。我每次离开沈阳，再回到家的时候，就会感到这种反差，挺撕裂的，所以我就会更关注冷给城市和人带来的感觉。”
宋元元镜头下的沈阳
190cmX210cm
布面铅笔、木炭、丙烯、油彩
室外的黑烟，最初绘画时的设想，是供暖时冒出来的白烟，因为是剪影，才画成了黑色。但画完之后，宋元元再回看，发现它和自己记忆当中的老沈阳，很多工厂冒着黑烟的图景重合了。
他指着一幅画，蓝色像河流一样从房子底层流出，“这条河曾经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，随着城市的发展被划分到沈阳，到今天变成了影响城市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。”
这些都是宋元元眼里“有点私密，别人体会不到”的情感。他形容自己是个编故事的人，用画把它们编织在一起。
“画作成为一面透明的镜子，一间狭窄逼仄、过于满溢的剧场……它的情节是非连续的，有诙谐的部分，日常的成分，也有突如其来的闯入者，肩负着阴影的重量。”班宇这样评价宋元元的这批新作。
《阴影视角》2021
宋元元本科时学习的是摄影，照片、影像往往会成为他的灵感来源。这次展览中的作品，几乎都是宋元元手机中随手拍下的照片，再拼贴、重构，打破现实日常与奇异想象的边界。
回忆起过往，宋元元笑说，当时摄影专业不是第一选择，但再回看，也是件好事。
宋元元在展览现场
从童年起，宋元元就喜欢画画，常拿着漫画书临摹。“平时闹腾，一画画就安静了。童年时画完一幅画的成就感和喜悦感，比现在还要强烈、纯粹。”
高考前，宋元元决定考沈阳的鲁迅美术学院。家里没有一个人学过艺术，对此很吃惊。宋元元找了当地的画室学习，学得极认真，画了一个月，就被老师评为班里画得最好的学生。但他不会考试，总是情绪化，一考试就紧张，发挥失常。
高考时，他与油画系失之交臂，考上了分数相对较低的摄影专业。“很失落，觉得我与画画这件事情似乎无缘了。”
《坏月亮》2022
170cmX210cm 布面铅笔-木炭-丙烯-油彩
一直到大三，宋元元开始接受摄影，逐渐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兴趣。21世纪初的沈阳，几乎没有当代艺术能够发芽的土壤，宋元元对创作、做艺术没有任何概念，“油画系的同学们有这个概念，但我不了解。租一个画室去画画，这种事我都没听说过。”
因此他也就放下了绘画，只想着毕业后要找一份工作，得生存。
《Alice》2013（非本次展览作品）
2005年毕业后，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影视公司、报社实习，最后去了电视台工作。工作内容很简单，拍摄文艺晚会，不需要动脑，只要执行，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。时间久了，宋元元觉得“浑身难受”。
碰巧有画画的朋友，在鲁美对面租了一个工作室，宋元元每天趁着彩排和直播中间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，骑车去看朋友画画。“我觉得他好像是个艺术家！”宋元元笑说，“他好像唤醒了我内心的一些东西。”
为了能交得起房租，他必须好好画画。第二年，他把这一批画寄到了北京草场地，举办了一次个展，艺术生涯便由此开始。
在早期的绘画中，宋元元画了许多闪光灯下的室内空间，有着明显的摄影特质。这些画作是他从二手房买卖、装修公司网站上搜集来的照片，不带个人情绪。
闪光灯是最初宋元元选择照片的要素之一。“新闻摄影中有一种风格叫‘快拍’，在很暗的环境中用闪光灯补光，记录下一个现实场景。我喜欢这种风格，闪光灯会带给画面一种神秘感，隐隐约约有事情要发生，却没有被拍到。”
宋元元用纯白色的颜料堆积闪光灯产生的高光，熟悉的生活场景在强光下似乎被强制观看，日常之物有了完全不同的观感。
宋元元拍下的城市夜景
最近宋元元不管去哪，都一定要带着相机，手机也随时拍照。“感觉真正了解摄影，不是在上学期间，而是开始绘画后。”
宋元元的摄影都是纪实性质的，在表现形式尤为重要的艺术圈，他更希望坚守内容，坚守现实主义。“但其实，每张照片都是有感情的，一束光、一个人的阴影，都是情绪。”
他常年带着一个胶片相机，随走随拍。胶片不能即时成像，但按下快门的一瞬间，一定会怀着期待的感情——期待着等以后冲印出来，看到照片，看到当时去了哪里、拍了什么，或许还会在照片中发现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。“大脑会对场景变得更加敏感，这是一种训练。”
近几年，他开始用自己拍摄的照片绘画，摄影和绘画正在互相影响。
“我也在慢慢尝试，如何能让我的照片变成作品。我会在照片上绘画，这有可能是下一个展览的线索。摄影绝对是影响我、且能促进我工作的东西。”
宋元元说：“一个是创作的线索，从具象走向抽象。另一个线索，则是我在绘画中一直在寻找的东西。”
他寻找的东西更多是情绪，“跟作品较劲，这是一种基本情绪，还有一种就是生活带给你的情绪。”宋元元说：“我一直在画里寻找影响我们生活的‘怪物’，我们快乐或者不快乐，究竟是因为什么，这是我在所有题材中关注的事情。”
右：宋元元《矮人》布面油画 2022
小房间里的绘画，看似抽象，探讨的依然是生活，和生活中的“怪物”。
他临摹了西班牙现实主义画家迭戈·维拉兹奎兹（Diego Velazquez）的作品，又用自己的方法再创作。
维拉兹奎兹是服务于宫廷的画家，但同时要处理很多宫廷内的杂事，与下人、边缘人接触很多。所以他笔下的小丑，总透着一种不加装饰的真实，神情中带着悲悯，画出了没落的皇宫和人的孤独。
“艺术家就应该这样，当我看到他画的小丑，可以感受到那种凝视和感情，我会产生想象，是什么‘怪物’在折磨着他们？”
170cmX210cm 布面铅笔-木炭-丙烯-油彩
宋元元的思考，让他的画面观感变得深沉、晦暗。但他也尝试着在新作中加入荧光色，“就像在死亡金属音乐里，加入小孩玩具的声音。它在画面里是成立的，在生活里，我们也需要这些亮丽的东西。”
在沈阳时，宋元元几乎一整天都待在画室里。每天临走前，会把这一天画的作品拍下来，反复观看。吃饭前看一次，吃完饭看一次，睡觉前再看一次……人和画，已经纠缠不清。
绘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消耗，消耗情绪、感情、体力。所以宋元元总要时不时离开沈阳，离开画室，“算是一种充电的过程，也可以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都倒一倒，全部倒干净，然后再回去。”
另一方面，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敏感，感受家乡与南方、自己与外部的差异，然后再回到画里。
“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办展览。看到墙上这些作品的时候，我们才能跳脱出来，重新看待自己。”
宋元元觉得自己画画的时候，像个农民，他脑中的艺术，就像一块土地。
他在乡下有个小房子，和周围的邻居相处得很亲密。他了解到，邻居宁愿花365天照顾一头用来耕地的骡子——尽管它一年只有播种时工作20多天，但农民也不愿意让一片土地荒废。“更何况那一片地还没这个展览空间大，不赚钱，但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地荒了。”
宋元元笑说：“农民被土地拴住了，我是被画拴住了。”
编辑：王筱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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