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美国加州的南部，科切拉峡谷（Coachella Valley）向东南方向延伸，最南边与墨西哥接壤。这里的夏季干旱、炎热，但冬季则相对温和。正是在这么一片广袤而荒芜的土地上，却诞生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大地艺术双年展——Desert X。
2023年3月，Desert X再次开展。今年，展览已经进入了第四届，共展出了来自北美、欧洲和南亚的12位艺术家的作品。从互动装置、雕塑，到摄影、表演、声音，艺术家们的最新特定场所创作，散落在科切拉峡谷的各处，等待着和观众的不期而遇。
开展前，我们与本届Desert X的联合策展人黛安娜·坎贝尔（Diana Campbell）远程连线，听她为我们介绍沙漠中的大地艺术。
2023年3月，Desert X再次回到了科切拉峡谷。第四届Desert X双年展，由创始人之一、策展人内维尔·韦克菲尔德（Neville Wakefield）担任艺术总监，黛安娜·坎贝尔担任联合策展人，两人共同策划。
本届Desert X展览共邀请了12位艺术家，比较特殊的是，他们并非是艺术圈顶级大咖级别的人物，甚至并不为人所熟知。
坎贝尔在采访中对我们说：“个人而言，我不希望展出的艺术家，是大家熟悉的、在各地的雕塑公园中可以看到的大师们。同时，也并不是所有艺术家都愿意挑战如此大规模的创作。如何让沙漠成为作品中独特的一部分？如何让作品和本地产生联系？都是我们考虑的问题。”
Rana Begum，《No. 1225 Chainlink》
由于坎贝尔的研究方向之一是南亚的当代艺术，本届展览中，观众可以看到不少国际艺术家的身影。
比如孟加拉出生的艺术家拉娜·贝古姆(Rana Begum)，她的作品《No. 1225 Chainlink》位于棕榈沙漠中。
Rana Begum，《No. 1225 Chainlink》
远看，它仿佛是沙漠中的一团黄色的烟雾，轻柔、朦胧而梦幻。走近，观众才发现，这团“雾气”是由层层叠叠的黄色铁丝网构成的，它们向中心环绕，像是一个金字塔。
过去，贝古姆的作品常常运用色彩丰富的网格，通过塑形，打造成轻盈、灵动的装置。而此次的装置作品《No. 1225 Chainlink》，也与她过往的创作一脉相承。
Rana Begum，《No. 1225 Chainlink》局部
实际上，铁丝网这种材质，是艺术家贝古姆在棕榈泉考察时发现的。她形容：“这种材料有着很多负面的联想，比如禁锢、分隔。但同时，我发现当地人，会用铁丝网作为围栏，保护自己的家。”
于是，她仿照峡谷的山峦，将网格层层堆叠，中间留出通道，让观众通过。随着观众的靠近，穿越，远离，不同的视角、不同的光线，都让作品产生不一样的视觉效果，触动心弦。
墨西哥艺术家赫克托·萨莫拉（Héctor Zamora）则在本届Desert X中带来了一件表演作品《Chimera》。他和棕榈泉（Palm Spring）街道上的流动小贩共同合作，给了他们一把亮银色、字母形态的氢气球，并让小贩们将气球贩卖给路人。
在加州炙热的阳光之下，这些漂浮的气球闪闪发光，让小贩们仿佛成为了一个个流动的“雕塑”。
在萨莫拉看来，这个简单的表演，能将人们的目光投向这些在荒漠中不起眼、却又不可替代的小贩群体。
“我想讨论劳动在社会中的含义，尤其是这些小贩，他们常常来自低收入的社会底层。我希望将人们的注意力，集中到这些他们习以为常的群体，看到他们的存在，和他们身上的’美国梦’。”
Doug Aitken，《MIRAGE》
Desert X的历史并不太长，然而，凭借独一无二的定位，这场大地艺术双年展，在国际上也越来越受到关注。
2017年，第一届Desert X在科切拉峡谷中开幕。首届展览共邀请了16位艺术家。展览的范围从自然保护区，一直蔓延到度假小镇棕榈泉Palm Spring。
《Now You See Me, Now You Don’t》
两届过后，2020年，Desert X走出了美国，来到了沙特阿拉伯的西北部，古老的绿洲城镇欧拉（AlUla）。这也是中东地区第一个沙漠大地艺术展览。
艺术家Jennifer Bolande的作品
《Visible Distance / Second Sight》
2017年Desert X展览现场
每届Desert X都会邀请十多位艺术家，前往科切拉峡谷进行在地创作。艺术家的作品往往都散落在峡谷中的各处：有的艺术家将作品呈现在公路旁；有的则选择了棕榈泉小镇中空置的店面；甚至有艺术家选择在小镇中的酒店房间中，带来自己的表演作品。
而更多的艺术家则选择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，将自己的作品带到户外，以群山、荒漠、植被为背景，让艺术品与沙漠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。
上：John Gerrard，《Western Flag》
下：Sterling Ruby，《SPECTER》
在策展人坎贝尔看来，在沙漠举行的大地艺术展，和在城市中出现的公共作品，甚至和在村镇、海岛上举行的大地艺术展相比，都十分不同。
“由于气候不同，沙漠中的大地艺术展和其他展览具有很大差别。首先由于沙漠的风很大，作品长期在户外展示的技术难度是不一样的；其次，当观众身处沙漠中时，需要考虑携带水源、防晒等安全问题，他的精神是高度集中的。这样的环境也更加刺激了观众去感知身边的事物，刺激他们去思考。”
尽管每届沙漠双年展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展览主题，但是从第一届Desert X开始，对于荒漠化的讨论、对于水源的破坏与保护，一直都是参加双年展的艺术家们所探讨的重要议题之一。
Lauren Bon and Metabolic Studio
《The Smallest Sea With the Largest Heart》
本届展览也是如此，比如艺术家劳伦·邦（Lauren Bon）带来的作品《最小的海和最大的心脏》（The Smallest Sea With the Largest Heart）。
美国艺术家劳伦·邦的创作常常和环境保护相关，她在2005年是创立了“新陈代谢工作室”（Metabolic Studio），希望借用这种代谢废物、产生能量的生命活动，来去创作作品和项目，探究都市生活、城市规划和环境保护等议题。
Lauren Bon and Metabolic Studio
《The Smallest Sea With the Largest Heart》
《最小的海和最大的心脏》则是艺术家和新陈代谢工作室共同呈现的作品。在一汪小小的池水上，悬吊着一个巨大的、金属丝构成的心脏。
实际上，这里浑浊的黄色池水，来自科切拉峡谷南部的咸水湖——索尔顿湖（Salton Sea，亦称索尔顿海）。它是一个人工湖泊：在20世纪初，因科罗拉多河水位急涨，冲毁了灌溉用的堤坝，河水涌入了盆地而构成了索尔顿湖。
而这个峡谷中的湖泊，也一度是野生动物的栖息地。在五六十年代时，索尔顿湖还逐渐发展成了度假胜地。可惜好景不长，随着周围的农业、生活废水不断排入湖泊，湖水盐度上升，水质污染，大量生物死亡。索尔顿湖也从沙漠中的绿洲，变成一片令人唏嘘的废墟。
Lauren Bon and Metabolic Studio
《The Smallest Sea With the Largest Heart》
《最小的海和最大的心脏》实际上是一场分子转换实验。艺术家将索尔顿湖中的污水引入作品中，并将按一比一的大小，打造了一颗的鲸鱼心脏。而这颗心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艺术作品，它还被加入了净化装置。
劳伦·邦介绍，当被浸入池水中时，“心脏”会在太阳的作用下，联合液压泵进行光合作用，并产生“电化学吸积”（electrochemical accretion）反应。池中的污水也会在化学反应中不断被净化，变得清澈。
艺术家的这颗“心脏”不但象征了新陈代谢中的重要枢纽，也通过科技的手段，为被污染的水体，注入净化、重生的能量。
Matt Johnson，《Sleeping Figure》
而美国艺术家马特·约翰逊（Matt Johnson）的作品，也巧妙地探讨了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。他的作品《沉睡的形象》（Sleeping Figure）看起来像一个由众多立方体构成的极简主义雕塑——除了这些“立方体”，实为货运所用的集装箱。
约翰逊是受到2021年的苏伊士运河堵塞事件所启发：2021年三月，联通欧亚的苏伊士运河，被一条货运巨轮所堵塞，南北航行都因此而中断，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。
Matt Johnson，《Sleeping Figure》
约翰逊提取了此次“堵船”事件中的关键物品——集装箱。这些五颜六色，印着各国文字的集装箱，相互堆叠，和不远处的货运铁路，以及背后的山峦，形成了有趣的呼应和反差。这件艺术家本人创作过的最大装置，巧妙地点出了国际贸易、全球经济，与自然之间的冲突关系，耐人寻味。
Gerald Clarke，《Immersion》
除了人与自然，Desert X也关注着展览所在地孕育的文化，试图展示荒漠中生长出来的文明。
比如艺术家杰拉尔德·克拉克（Gerald Clarke）的作品《沉浸》（Immersion）。克拉克有着多重的身份，他既是艺术家，也是大学教授，还是一位牛仔。而更重要的是，他还是一名美国原住民的后代，也是土著部落Cahuilla的一名领袖。
Gerald Clarke，《Immersion》
在Desert X中，他带来了稻草编织而成的圆形平面雕塑《沉浸》。向下俯瞰，四条黑色的路径从边缘蜿蜒地向中间生长，并在圆心汇合。
实际上，这件作品不仅仅是一件雕塑，它同时也是一个知识互动游戏。从圆周的四个点出发，观众可以选择挑战“世界原住民知识”、“北美原住民知识”、“加州印第安人知识”和“Cahuilla部落知识”。
艺术家Gerald Clarke在2023年Desert X展览现场
对于有机会在自己部落的土地上展出作品，克拉克感到十分激动：“当我知道有这个机会时，我为之而雀跃。我也想让我社区中的人们知道，这个世界上还有艺术家在创作时，会将他们和他们的历史考虑在内。”
Q：一条艺术
A：Desert X联合策展人黛安娜·坎贝尔
来自墨西哥的Paloma Contreras Lomas
《Amar a Dios en Tierra de Indios, Es Oficio Maternal》
Q：本次双年展筹备了多久呢？和往届相比，本届Desert X有什么新的亮点吗？
A：我在2021年十月份就开始筹备这次展览。在每一届的Desert X中，都会有新的策展人加入，在他们各自的研究领域展开工作。这一届里，我是新加入的策展人，主要的研究领域在亚洲。另外，我还是一名加州人，在南加州长大，小时候也常常会去到棕榈泉市。因此，作为一个在海外工作的美国人，可以说我是带着不一样的视角加入的，也让展览变得更加国际化。
另外，这次展览中，有不少女性艺术家是第一次在户外创作如此大规模的作品，这点也让我感到兴奋。
Torkwase Dyson，《Liquid A Place》
Q：Desert X展览在科切拉峡谷举行，和当地的土地、社区、居民，或是其他活动，比如著名的科切拉音乐节（Coachella Music F estival）有怎样的联系呢？
A：科切拉音乐节和Desert X既有联系，也有很大区别。Desert X的展期是3月到5月，科切拉音乐节也在每年的春天举行，这意味着你可以同一时间去看两个不同的活动。
实际上，我去年参加了科切拉音乐节，因为我想看看大众是怎么去消费（consume）音乐的。我意识到，科切拉音乐节的花销是极其昂贵的，里面一杯咖啡就要12美元。但是，除了一些季节性的租金，音乐节观众的消费并不能真正让本地人受益。如果你是一个科切拉峡谷的普通居民，你甚至未必能负担得起参加音乐节的费用。
但是Desert X完全相反的，这个展览是免费的，所有人都可以去。这就像一个延展到户外的美术馆。对于当地的青少年而言，即使你的父母没条件带你去美术馆，你也会在开车去学校的途中和这些艺术作品相遇。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艺术。
Q：参展的艺术家们都到过科切拉峡谷的现场吗？他们是怎么挑选展出地点的呢？
A：是的，艺术家们都亲自来到峡谷考察，然后再提出提案的。至于地点的选择，这就是这个展览富有挑战的地方。参展的艺术家很少会先挑选一块地，再在上面创作。因为如果这块地突然变得不能使用了，比如某片地突然被卖掉了，那么这个艺术作品也将无法完成。
所以我们其实鼓励艺术家们，为作品的创作考虑多个地点。比如你的展出地点是否需要接近城市中心？这个地点夜晚是否还开放？这个地点需要有山脉作为背景吗？我们和艺术家一起讨论，并和土地产权所有者一起，寻找出最完美的组合。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。
Mario García Torres
《Searching for the Sky (While Maintaining Equilibrium)》
Q：在沙漠的布展过程中，您是否遇到了什么挑战？有没有什么作品特别难布展呢？
A：我们不想把布展的时间拉得太长，因为那种艺术作品在沙漠中突然出现的奇妙感觉，就会随之消失。如果所有人都看着作品怎么慢慢被搭起来，看到作品时的惊喜感就会被削弱。
天气通常是布展时最大的挑战。不只是对于这一届Desert X，对于每一届展览，风向、温度、天气的波动，都会影响布展的过程。
几乎每一件作品搭建的过程都充满了挑战。比如说马里奥·加西亚·托雷斯（Mario García Torres）仿照西部牛仔文化中的游戏“机械公牛”而打造的作品《Searching for the Sky (While Maintaining Equilibrium)》，就需要电力驱动。因此，我们提前要做好很多电缆的布置，因为我们不想在最后的作品里看到满地的电线。
此外，为了对抗峡谷里的大风，作品还需要打很深的地基。所以布展过程中有许多不可见的工作，去确保作品的最终展示万无一失。
上：Tschabalala Self，《Pioneer》
下：Hylozoic/Desires，《Namak Nazar》
Q：展览的作品分散在不同的地点，作为策展人，您如何去让它们相互联系？
A：一方面，Desert X已经举办了几届，本地的人们开始自然而然地盼望它的到来。比如布展期间，我们会在咖啡店里，听到当地居民表达了对展览到来的期待。
另一方面，观众也可以运用一个特别开发的App去寻找这些作品。当你靠近时，App会提醒你作品的所在。其中有的作品体量很大，观众很难错过。
因此，我希望这些更大、更显眼的作品，能让观众对展览产生兴趣，从而去自发地寻找那些藏的更深的作品。
编辑：骆紫妍
责编：邓凯蕾
图片致谢Desert X
来源：一条艺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