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王勇,系一级编剧、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、中国国家京剧院院长

  自民族歌剧《呦呦鹿鸣》于2017年上演以来,我对歌剧创作的兴趣愈浓,冲动愈甚,可以说,我已经被歌剧深深地吸引。当文字插上音乐的翅膀,在剧场穹顶回旋,似乎让人感觉拥有了整个夜空。这几年,我先后创作了民族歌剧《红色的嫩芽》《天使日记》,加上2015年创作的民族歌剧《星海》和这部《红船》,已有5部。

  民族歌剧《红船》的创作,开始动笔于我挂职四川工作期间的2018年11月。当时,我突患急症,正住院治疗,一边在病床上输液,一边在电脑前敲字,一只手打肿了,换另一只手输液,肿着的那只手继续敲字……冥冥之中,我似乎看见一艘时隐时现的画舫正从历史深处朝我驶来……

  从历史驶来的小船

  在浙江嘉兴南湖狮子汇渡口,停泊着一艘中型的单夹弄丝网船,当地人称之为“画舫”。船内有前舱、中舱、房舱和后舱,右边有一条夹弄通道,中舱放一张八仙桌,周围放桌凳和茶几。前舱搭有凉棚,房舱设有床榻,后舱置有厨灶等物,船梢系有一条小拖梢船,为接人进城购物所用。南湖水域面积约624亩,水深也不过2到4米,并不算特别宽阔,在南方也就是一个小湖,可就这样一个小湖,却酝酿了惊天动地划时代的风潮。画舫也不算特别宽敞,在当地司空见惯。可就是这么一艘小小的画舫,却孕育了开天辟地的风雷。

  歌剧,擅长表现史诗题材,而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就堪称一部人类史诗。

  当时间定格在1921年7月23日,13名代表从北京、上海、济南、武汉、长沙、广州、日本东京走到一起,苦苦地求索,苦苦地探寻,苦苦地追觅……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位于上海法租界贝勒路树德里3号(后称望志路106号,现改为兴业路76号),一幢具有典型上海地方风格的石库门里弄建筑的李公馆召开。

  当会议进行到第六次会议时,因为法租界巡捕房巡捕人员的介入而被迫中断。随后,在八月初的一天,第七次会议也是最后一次会议(党史界对最后一次会议的准确时间尚有争议,有专家建议用“八月初的一天”表述)转移到浙江嘉兴南湖一艘画舫上继续进行。终于,中国共产党选择了历史,历史也选择了中国共产党。自此,中国共产党从小船到巨轮,从南湖到汪洋,承载着希望,承载着梦想,开启了百年峥嵘、壮丽的岁月……

  拂去历史的尘埃,我似乎看见当年当天正在画舫上的那群可爱又可敬的人儿——在他们举手表决通过《中国共产党纲领》之后,有党代表提议喊一句口号,并得到大家一致响应。李达的夫人王会悟提醒大家“小点声”,于是,众代表压低嗓门齐呼:“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

  “万岁,轻声地呼唤,见证这一刻瑰伟。告诉天空,把梦想放飞,开天辟地永不消褪。告诉江山,将初心滋培,敢为人先风云应对。万岁,轻声地呼喊,见证这一刻荣晖。告诉时间,这一瞬无悔,从此定格年年岁岁。告诉未来,这一点星辉,点亮满天星辰不坠。万岁,此心长相随;万岁,此梦犹可追。万岁,在南湖萦回,在中国萦回,在历史长空里萦回。”接着,党代表们弃船登岸,临别之际,他们回头望去……那时,正是落霞时分,霞光将南湖上的画舫涂抹成一艘红船。我想,那一刻的红船便停泊在他们的眼中,行驶在他们的心上,但他们大概不会想到,红船也已经定格在历史之中。

  时间与空间

  戏剧是时间和空间的艺术。

  生活中的时间像水,永不停歇。是,也不是。水可循环,时间不可重来。生活中的空间、距离总是亘古不变的存在。然而,在创作者笔端,在舞台之上,艺术的时间既可以凝固、定格,也可以流动、跳跃;艺术的空间却将“远在天边”演化为“近在眼前”。

  《红船》除在序幕交代中共一大第六次会议在上海召开时,突遭法租界巡捕房巡捕冲击的背景之外,后面的两幕六场戏,再加上尾声,主要情节线索发生的时间都在1921年8月初的一天里,地点都集中在南湖画舫上——从参加中共一大第七次会议的代表登上南湖画舫开始,到五四运动的风起云涌,到营救陈独秀的群情激愤;从南湖会议上代表们对纲领的论辩,到李大钊、陈独秀乔装出城,面对苍茫的中华大地,发出无尽的喟叹;从画舫上代表们沉着应对军警的搜查,化险为夷,到北京福佑寺,毛泽东与细妹子的向天之问;从画舫上代表们为党命名,到毛泽东与杨开慧在湖南长沙青山祠举办新式婚礼;从陈望道翻译《共产党宣言》的兴奋不已,再到湘江岸边,杨开慧遥送毛泽东赴上海参加中共一大的深情咏叹。最后,代表们在画舫上呼喊着“中国共产党万岁”,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一瞬从此定格在后人的记忆和纪念之中。

  有人读了《红船》剧本,特地帮我数了,全剧共有16次时空转换。时间跨度在1919年5月4日到1921年8月之间;空间上,时而北京、时而上海、时而长沙、时而嘉兴,但无论时间如何变幻,空间如何转换,南湖上的画舫和八月初的一天既是戏剧的起点,从此辐射出去,最终又回到画舫和八月初的一天,也是戏剧的终点。

  还有人看了《红船》剧本对我说,中国共产党的诞生,是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,如此庞大、纷繁的史实,却写得“举重若轻”,让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在我看来,现实中的时间和空间,既是有限的,更是无限的;戏剧时间和空间同样如此。停泊在嘉兴南湖岸边的画舫,空间是有限的,开创的却是无限的事业;八月初的一天,只是历史长空中有限的时间,却开启了百年征程。戏剧舞台不过是个匣子,空间是有限的,艺术的表现却是无限的;戏剧演出时间不过百十来分钟,反映的却是风云变幻的无限。

 

文章来源:光明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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